越简洁,越有力 | 法国绘本作家Serge Bloch专访
100+全球童书创作者采访计划
第88位
Serge Bloc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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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&翻译丨Fab
编辑丨清月
误打误撞
进入艺术院校
Q:您的童年生活是什么样的?小时候有什么理想吗?
Serge Bloch:我的童年非常亲近自然。我在距离斯特拉斯堡(Strasbourg)不远的小镇科尔马(Colmar)出生长大。小时候,父母在孚日山(Vosges)里有一套房子,所以我在山上和森林里度过了很多时光,那是一段非常平凡的童年。我有三个兄弟姐妹,平时我们一块玩,造一座小木屋什么的,一直到青少年时期都是如此。我以前写过一本自传,书名叫“La rue de l'ours”,取自我祖父母和父母生活的那条街的名字。我在书里回忆了我的童年、父母、祖父母,以及战争等等。
塞吉·布洛克的自传La rue de l'ours
我从小喜欢画画,上过绘画和雕塑课。我画画的时候感觉太快乐了,根本停不下来。我周围有很多孩子也极具天赋,画的非常好。但是很可惜,从某一刻起,他们停止了画画。我和他们之间的最大区别是,即使我不知道画画将会把我带我去哪里,或者我能用它来做什么,我始终在坚持画着。
我当时还不知道画画可以成为一份职业,于是想到了要成为一名建筑师,那样就可以继续画画了。对于我的父母而言,建筑师是一个真正的职业。当我后来向父母宣布自己要去斯特拉斯堡高等装饰艺术学院时,他们感到非常震惊,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所学校。
我父亲从未受过教育,他12岁就开始工作了。但他非常重视教育,希望自己的孩子们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,每一代都能比上一辈更进步。我相信在中国,情况也是如此吧。不过,我对于成为建筑师这个想法并不是很坚定。后来,当我在学校了解了“插画师”这个职业时,我的人生突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。
Q:您曾提到过,进入斯特拉斯堡高等装饰艺术学院就读,纯属偶然?
Serge Bloch:没错。我20岁的时候离开了科尔马,去了斯特拉斯堡,在工地上打过工,还做过各种各样的零活。那会儿我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,想做什么。后来我就一边工作,一边在欧洲旅行。偶然经过斯特拉斯堡高等装饰学院的门口时,我试着投递了申请材料,没想到被录取了。
在学校时,我发现绘画和创作绘本居然可以成为一种职业。我立刻意识到,这就是我要做的事。就像是拼拼图一样,当我知晓了插画师这个职业时,它立刻在我的人生中自动归位,让我感到完整。
我小的时候绘本还不多,不过有很多漫画,比如我读了很多遍《丁丁历险记》。我进入斯特拉斯堡高等装饰艺术学院时,绘本在法国刚刚起步。我在学校有幸遇到几位特别好的老师,学到了很多东西。另外,70年代末、80年代初,于法国出版业而言,是一个很微妙的时刻,很多大型出版社刚刚成立了青少年部门。那个时期对于插画师很友好,即使是新手也能很快找到工作。所以我就这样起步了,我甚至都没找过工作,工作却不断接踵而至。
《丁丁历险记》是很多童书创作者
童年爱不释手的读物
Q:您在斯特拉斯堡高等装饰艺术学院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?
Serge Bloch:艺术院校通常分为两种,一种鼓励学生创造,另一种则帮助学生学习各种技艺,类似做学徒。斯特拉斯堡高等装饰艺术学院则介于两者之间。在那里,我学到了很多非常实用的技能,比如如何制作一本书等等。更重要的是,我不仅从老师那里学习了很多东西,也学会了和同学们一起工作并受益匪浅。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。
毕业后,我和两位同窗创办了一家公司,我主要负责沟通方面的工作。后来我又成为了一家出版社的艺术总监。通过这两份工作,我学到了很多技能:比如,如何吸引观众?我们可以为观众做些什么?如何让观众感觉更舒适等等。
去年,塞吉曾受上海植物园的邀请,
以“人、自然和城市”为主题进行创作
线条也是一种
讲述方式
Q:为什么选择了成为一位插画师?
Serge Bloch:就像我前面说的,这是命运的巧合,这份工作和我的思考方式完美契合。我初次了解到插画师这份职业时,就立刻意识到这是我要做的工作。
不过,除了插画师身份,我也是作家,平时会举办演出,办展览,做视频等等。对我来说,插画师和作家同属一个世界,这两种身份的核心是一致的:我想讲述一些东西给这个世界听。
Q:您喜欢创作,是否也是因为可以通过这种形式去和他人进行交流?
Serge Bloch:的确如此。我喜欢自己的作品与读者或观众之间形成的互动。比如我最近举办的一次展览,展示了一些简单的小画,下面附有一两句简短的话。人们进了展厅,看着它们,感受到其中的幽默,笑了起来——这就是一次作品与观众之间的互动。我非常喜欢并看重与他人的交流和互动,无论交流的对象是大人还是孩子。这一点是我与生俱来的特质。
塞吉去年在厦门的艺术展览
Q:和您手头的其他工作相比,创作儿童绘本有什么特别之处?
Serge Bloch:和其他创作会存在一些不同。比如,我为爱马仕等很多品牌工作,为品牌布置橱窗,画产品目录……工作方式和画绘本不同。我首先会考虑这件作品是给谁看的,既然绘本是为孩子创作的,那我要考虑怎么跟孩子们交流等等。不过,我的很多书不只是写给孩子的,大人同样可以看。当我为一些严肃报刊工作的时候,我的创作方法又有些不同。当然,这些工作的底层逻辑有一定的一致性。
塞吉为爱马仕品牌做的设计
Q:您会如何总结自己的创作风格?
Serge Bloch:线条。线条是一种讲述方式。正因为此,我着迷于中国和日本的书法这种线条的方式,感觉我们之间有某种共通性。图画于我而言是一种书写,用来讲述。
Q:您是从哪一本绘本开始,确立了自己的风格,通过作品凸显出了线条的重要性?
Serge Bloch:其实我一直在用线条作画。不过,我越往后期,越是排除了色彩及其他因素的影响,线条随之逐渐凸显了出来。我对思想最感兴趣,而通过线条去思考、去体现、去凸显,要来的简单得多。所以我逐渐摒弃了一切我认为多余的东西。不过,有时候我摒弃的实在太多,连自己都开始感觉害怕。
《我等待……》(Moi, j'attends...)是我创作过程中一个关键的转折点。在这本书中,我证明了一点——仅仅用线条,就可以表现出无穷丰富的内容。在《我等待……》之后,我和很多美国的报社合作,继续尝试如何只用简洁的线条快速地表达想法。这一点在报纸中尤其重要,在一大堆文字、图像和颜色中,如果你能画出简洁而有力的图像,就必定能出彩。
塞吉在《我等待……》中,
用线条构建了丰富的画面
Q:多年来,您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绘画风格的?
Serge Bloch:找到自己的风格需要一些勇气,特别是当你还年轻、刚起步的时候。出版社会给你很多意见,告诉你他们的期望。但你要有勇气坚持自己的想法,寻找自己的风格,坚持真正对你重要的东西。
然后突然有一天,你对自己说,风格不再重要了。这就是你找到自己风格的时候,当你找到了自己的风格,你就不再会将它看得很重,而是把全部精力集中在了真正重要的事情上。
我在学校时,也曾试着寻找自己的风格。年轻时大家都试着这样去做,有些人很快找到了,而我却没有,我花了更长的时间去寻找。其实,风格一直在那儿,只是我当时不知道。后来,当我慢慢剔除那些不重要的东西时,自己的风格就逐渐显露了出来,好像雕刻一样。
Q:您总是满怀勇气,直面各种不确定性和挑战。
Serge Bloch:是的,我会表现出一副充满勇气的样子。但其实我并不是在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情啊,没有要从飞机上跳下去,或者用一条独木舟横穿大海……我只不过是在职业生涯中冒一点点风险,做一些我不会做的事。毕竟在我看来,不会的事要比烂熟于心的事更有趣。我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,不喜欢总是重复同样的事,所以常常主动去做一些以前完全没有尝试过的事,比如,戏剧的布景等等。
越简洁,
越有力
Q:您和意大利绘本作家大卫·卡利(Davide Cali)合作了多次,创作出的绘本都非常受读者欢迎,比如《我等待……》《敌人》等等。可以谈一谈和他的合作吗?
Serge Bloch:我们初次合作创作的绘本是《我等待……》。这本书大获成功,在很多国家都出版了,其中也包括中国。我们后来也做了一部关于这本书的动画片。
《我等待……》及其法语原版封面
我跟大卫是在做《我等待……》这本书的时候认识的。这本绘本的文本很短,却能触发很多思考,也有不少可以发挥的地方,所以我答应围绕该文本去创作插画。
象征生命的线条,是一个普遍存在于不同文化中的隐喻。比如在古埃及和日本,人们相信自己在出生时,手指上有一根红线,牵着未来的爱人。纺织像打猎一样,是一项非常古老的人类活动。因此,我在这本书中沿用了这一古老的隐喻,用一根线来比喻人生,我觉得这是不错的创意。
我等待……自己快快长大。
我等待……爱情。
我等待……孩子们的电话。
……等待下一个春天的来临。
Q:您和大卫·卡利合作的另外一本畅销绘本是《敌人》,这本绘本描述了一个士兵对另外一个士兵的恐惧想象。请问这本绘本的灵感来源是什么?
《敌人》及其法语原版的封面
Serge Bloch:斯特拉斯堡位于德国和法国的国界线上,我们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。阿尔萨斯(Alsace)大区曾属于德国,我的外祖父加入过德军参战。而我的父亲则在二战中加入了法军参战。从国籍上来说,我们家族先是德国人,后来又成为了法国人,可是德法两国都对我们有一定的排斥,再加上我们还是犹太人,情况就更复杂了。我从小时候开始,就思考起了“民族主义”等问题。
位于法国和德国交界处的斯特拉斯堡
图源:https://www.ifeng.com/
我从这样的经历中学到的另一件很重要的事,是对他人的理解,这也是宝贵的财富。阿尔萨斯地区既有德国文化,也有法国文化。我想中国也是如此,各种民族的文化融合在一起,共同构成了丰富的中国文化。我把阿尔萨斯地区的这种文化融合的特点,放进了《敌人》这本书中。
大卫先写出了这本绘本的文本,发给了出版社,出版社又发给了我。我觉得他的文本像是戏剧,从头至尾是一个人的独白。一个士兵在一个洞里,等待战争结束。只有在向敌人射击时,这个士兵才从洞里探出头。他从未见过敌人的真面目,根据宣传手册上的内容,把对方士兵想象成一个怪物。而当他爬进对面的战壕时,却发现在对方的宣传手册里,他才是那个怪物……总之,这是一本能够让孩子们思考“和平”的书。
士兵对于敌人的想象,完全来自“宣传手册”
这本书的线条同样非常简洁。书中的照片来自我的家庭相册,是我孩童时期的照片。
塞吉在绘本《敌人》中放入了自己的童年照片
给法国家庭的
新生儿礼物
Q:在法国的一些省,比如马恩河谷省(Val-de-Marne),存在这样一个“惯例”:每年政府部门的负责人会邀请一位童书作者为新生儿创作一本绘本,在孩子出生前寄到家中。您曾经也受到邀请,创作了《小线条大故事》(La grande histoire d'un petit trait)。在这本书中,一根平凡的红线,串起了一个小男孩一生中的不同阶段,从童年直到老年。您是如何产生这本书的创作灵感的?
Serge Bloch:对于一位作者来说,最重要的是有人买下自己的书,阅读它,并从中有所感悟。否则,书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?因此,当我事先得知这本书将被寄往各个家庭,拥有很多小小读者时,我非常高兴。
一个孩子初到这个世界时,能收到他/她所生活的地方准备的一份书籍礼物,这真的很暖心,也使得这本书更特别。马恩河谷省政府关于此事的负责人是一位女士,她也非常友好,在这个过程中给予了我很多帮助。
作为一位画家,到创作这本书时,我已经画了35年的画。我想,或许我可以通过这本绘本来传递绘画的乐趣,告诉大家绘画为我带来了什么。
《小线条大故事》及其法语原版
我的人生和我对绘画的渴望是这本书的灵感来源,此外还包括绘画让我能够达成的一切:给孩子们带来欢乐,到处旅行,在各种地方工作,和各种人打交道等等。绘画是一个世界,一个宇宙,在那里有各种冒险和各种意想不到的经历;绘画也像是一种魔法。
所以想在《小线条大故事》中表达的是:仅仅用一根线条,便足以环游世界。线条是广义上的艺术的隐喻。不只是我,不只是画家,许多的艺术家凭借他们的热情,便实现了自己的梦想。
在全球各地布展的塞吉
Q:这本书看起来也像是您自己与您的创造力的隐喻?
Serge Bloch:的确,我推崇极简主义。最简洁的方式,往往可以将一个小小的灵感变得丰富。比如这根线条,如果我将它放在一堆颜色或者繁复的背景中,它就被湮没了,不会引人注目。但如果你将它单独拎出来,它能变得更显眼。这就像有人说的,“越简单,越有力。”取消所有无用之物,以最简单的方式去表达,这需要练习。这本绘本后来也被做成了一部动画片和一个App,用户可以在App上面玩线条。
塞吉用一根平凡的红线,
串起人生的不同片段与喜怒哀乐
Q:您的妻子和两个孩子都是艺术家?
Serge Bloch:对。在我们相识之前,我的妻子已经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艺术家了。至于孩子们,我从未刻意鼓励他们从事艺术行业,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。作为父亲,我更希望孩子们去做一些其他的事,因为这样我可以通过他们去了解未知的世界。但他们勇敢地选择了艺术,年轻艺术家想在当今时代获得好的发展,并不容易。在我年轻的时候,或许更容易一些。
Q:家庭生活是否给了您很多灵感?
Serge Bloch:的确,家庭生活是一个非常丰富的灵感源泉,毕竟现实永远比虚构更疯狂,有孩子的都清楚这一点(笑)。孩子是非常好的老师。他们教给我的,远比我能教给他们的多得多。
Q:对于渴望从事艺术行业的孩子,您有什么建议吗?
Serge Bloch:画下去,享受绘画的快乐,永远不要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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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,塞吉·布洛克绘制插画的新作
《美好日酒店》(Hôtel Bellevie)出版
图为Storyland图书馆内塞吉·布洛克的在馆藏书
塞吉的其余藏书均已被小朋友们借走啦!
注:本文配图除特殊注明外,均来自Serge Bloch的个人网站。
本文作者 Fa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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